接前文：《习说文的九个理由》专题之七  《说文》是博物学的好敎材：培养通识

《习说文的九个理由》专题之八

从《说文》认识世界：主客观世界的统一

如前所述，汉字是一套包含内在逻辑的符号系统，这套符号系统是对外在客观世界的摹写，而摹写则基于观察、理解、认知等主观认识活动。如西字，是方向辞、方位辞，客观世界本身有方向、方位，古人借助对天象和鸟类之观察，认识到鸟类有日落归巢之性，故借鸟巢为西字。由此可知主客观世界在汉字符号中的统一。

客观世界具有多样性和统一性，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也需要有反应多样性的类别和统一性的体系，汉字的创造就产生于这个主客观相符合的过程中。许慎谓仓颉初造书契时，以八卦分类体系为参照，引用《周易-系辞》曰：“古者庖羲氏之王天下也，仰则观象于天，俯则观法于地，视鸟兽之文、与地之宜，近取诸身，远取诸物；于是始作《易》八卦，以垂宪象。”¹这个分类体系在周秦两汉的字书中并未凸显，因其作为学习敎本，多是韵文体。这很类似出土于安阳甲骨的干支列表和里耶秦简的乘法口诀，首先要考虑学生背诵和记忆的方便。韵文虽然满足了记背需求，但体例限制了内容，如《急就篇》：“铁鈇钻锥釜鍑鍪，锻铸铅锡镫锭鐎，钤钩铚斧凿鉏，铜钟鼎鋞鋗鉇铫，釭锏键钻冶锢鐈。”这里明显有类别划分之选择，但平仄韵脚的韵文体例限制妨碍了内容的伸展、排列和选字，更无法兼顾其下的二、三、四级分类。

《尔雅》，基于春秋战国学术齐备后的历史条件，第一次建立完整的分类体系。其将人类可感知的世界分为自然与人文两大类，自然又具体分为天、地、丘、山、水（以上为无机界）、草、木、虫、鱼、鸟、兽、畜（以上为有机界）；人文则具体分为诂、言、训、亲、宫、器、乐。在具体的类下，尚有属的分类，如兽类下有鼠属、寓属（灵长类），畜类下有牛属、马属等，通篇含有四、五级分类。《尔雅》的分类学成就对《说文》是有影响的。

       许慎《说文》突破了已传承千余年的字书体例，用纲目体替代了韵文体，厘定划分出字根字源，以其作部首统领部下字，使之归属于共通的义类，如禾归禾、竹归竹、隹归隹、犬归犬、刀归刀、矛归矛。由此，原本看似纷杂的千万个文字，被归拢为五百四十个符号单元。每个符号单元又是逻辑单位，它不仅抽象出部下字的共同属性，而且与其他符号单元存在交织性的逻辑关系。如禾、竹同属于草木类；隹、犬同属于鸟兽类；刀、矛同属于攻击性兵器，其与盾、干等防御性兵器同属于兵刑类，而兵刑类又是器用类之一种。即，《说文》在具体分类上借鉴了《尔雅》的成果。

由此再向上的分类体系是什么？就是许慎在《说文解字-叙》开篇所讲：“古者庖羲氏之王天下也，仰则观象于天，俯则观法于地，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，近取诸身，远取诸物；于是始作《易》八卦，以垂宪象。”其引以为据的《周易-系辞》分类：天地、鸟兽、草木、人身、器用。按照小孩子比较容易接受的由近及远次序，本书重排了部首顺序，分类如下表：

人身或人体，对客观世界而言是自然演化的一个物种，对人类而言是我们的主体，对汉字而言是文字符号创制的主要来源，即《系辞》所谓“近取诸身”。取象、取义于人体的部首占部首总量的三分之一强。对小孩子的认识进程来说，人体也是他们来到世界之初最先感知的对象，比如手，最先看到、吃到、玩到的对象，汉字取象、取义于手部的部首就有38个，因此本书将手部列为部首学习次第之先。

器用指人类为满足生活、生产需要而创制出的所有器物及其利用，而这些创造活动又成为文字符号创制的重要来源，即《系辞》所谓“远取诸物”。其二级分类计有：饮食、衣物、生产、礼敎、兵刑、都邑六类，向下则有更详细的三级分类。取象、取义于器用的部首约占部首总量的三分之一。

天地山川、鸟兽鱼虫、花草树木三类可统称自然，是先人仰观俯察而创制文字的重要形义来源，约占部首总量近三分之一。最后是纯符号类部首，分为天干符号、地支符号、数字符号、颜色符号、笔划符号、指示符号。这些用以表记纯主观的记号、符号，各自成为一套系统，亦被许氏规划为汉字部首，对于构建汉字系统、表述主观世界、解析客观世界有重要意义。

这套基于周易的简明分类体系，曾经一直是古人解析世界、组织学问的框架。《尔雅》、《释名》基本遵循了这个框架，略有详简分列不同。现代学术分类或知识分类，倾向于具体微观，固有其精详细致的优点，但也不免杂芜紊乱之失。具有二百多年出版历史的《大不列颠百科全书》，2012年骤然宣布停刊，固然有受网络载体直接冲击的影响，但分类体系之重叠交叉，混乱无序，也是其长期饱受困扰、难以为继的因素之一。

学童从《说文》习字，按照上述简明的部首分类体系，在掌握汉字固有逻辑体系的同时，建立起对世界的认识框架，势必受益终身。本书附有《说文部首体系》简表和详表，这就是我们的文字、我们的世界，家长或敎师可指而径道，学童则可一目了然。

1 《说文解字—叙》